“不错!”
    左林抚了下胡须,对于女儿的聪慧感到满意。
    喝了口茶,继续道:“老夫如今已无职权,拉下脸去拜访他,求他救你一救,他必不会袖手旁观。没准,还没很高兴。”
    左玉感觉自己学到了!对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话忽然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
    她想了想,道:“父亲,那我也应该去拜访下先生。”
    左林哈哈大笑,很是欣慰地,“你能想到这点,不错。但是,不应该这个时候去。”
    左玉困惑,问道:“那该什么时候去?”
    左林笑了笑,道:“撑不住的时候再去。”
    左玉想了想,有些明白过来。虽说拜了老师后,老师的人脉资源都可给学生用。但是,师生间的人情有时也是用一次薄一次的。而且自己这事并不简单,在还撑着得住的时候,还是不要去麻烦许明知。
    正如左林说的那样,这种事,只有自己真撑不住了,才能去找许明知。
    想明白后,左玉点头,“女儿明白了。”
    左林点点头,安慰道:“也不必太担心了。陛下既有心收拾这些人,再加上还有王德清这样的人在,他们想对付咱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说着,眼睛便眯了起来,口气变得杀气腾腾起来,“左家两代人为国尽忠,想就此扳倒我左家没这么容易!”
    ***
    城外,十里亭。
    张氏心情复杂地望着眼前的父亲。
    不过几日,他的头发便白了大半。那素来挺直的身姿似也在一夜间佝偻了。
    而那个从来都未拿正眼瞧过她的嫡母这会儿正抹着眼泪,拉着她的手道:“替我们谢谢玉儿,来日若能东山再起,必会报答她。”
    张氏点点头,“玉儿想用自己封位换侄儿们行举业的机会……女儿真是没想到,她会这样做。说来惭愧,女儿以前那样待她,真是……”
    “唉!”
    张昊卿叹气,面露羞愧,“老夫埋首经书几十载,竟是被金银之物迷了眼,将圣人教导抛之脑后,如今连累家人……”
    他眼红了起来,伸手擦去眼角的泪水,吸了吸鼻子道:“女儿,左玉是真君子,你万不可再苛待她。也勿祈求原谅,只管好好补偿便是。”
    张氏点点头,心思复杂地道:“即便我想苛待她,怕也没那个本事。”
    “老夫惭愧啊!”
    张昊卿想着左玉的所做作为,便觉羞愧不已。自己强占盐引时从未想过左家会如何,而张家的命运却被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便宜外孙女给续上了。
    君子论迹不论心,不管她到底有什么目的,就这举动,若还不觉羞愧,那才是猪狗不如。
    十四岁!才十四岁便有这等胸怀,难怪能被许明知另眼相看,收入门下。
    “父亲,莫要再说了。”
    张氏从小张嬷嬷手里接过一个盒子,“归乡路途漫漫,这些钱你们路上带着。”
    她不欲再留在这里。这心情很复杂,有痛快,有释怀,亦有失落、伤感。
    这感觉复杂又难以理解,所以就这样吧。他们归乡,自己留在京城,此生许也不会再见了吧?
    张昊卿走了,在官兵看管下,一大家子带着行礼缓缓消失在官道尽头。
    当最后的黑点消失在眼里后,张氏喃喃道:“即便读了许多书,可不能坚守正道又有什么用?行不义所获福报又岂能长远?三人行,必有我师……圣人说的对。父亲,这辈子你什么都没教过我,但是这一次你用你的一辈子好好教了我一次,女儿受领了……”
    张氏冲着张昊卿消失的方向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后,再起身时,已将眼泪擦去。
    以往总泛着柔柔笑意的脸变得越来越肃穆,曾经宛若莺啼的说话声音也变得毫无起伏;姹紫嫣红的奢靡与花俏从身上消退,只留下了一片阴阴郁郁的肃穆。
    她面无表情地转身,将手搭上小张嬷嬷,淡淡道:“去书店看看,许明知注解的《大学》可来货了?读书使人明理,我这书读得还不够……”
    坐上马车后,又吩咐道:“东院那管事近日还来跟你告状吗?”
    “回夫人的话,昨个儿还来了。”
    张氏冷笑了声,“回去寻个由头将他开了。想挑着我去跟左玉斗,当我傻么?这做人啊,得守规矩。不该有的妄想就不该有,好好跟大姑娘学着。”
    “唯。”
    小张嬷嬷福身应着,眉眼间有些忧愁。
    讲真,夫人现在端庄是端庄了,可,可怎么越来越没人气了?看着就像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似的,周身肃穆萦绕,看着就觉心里发毛。
    车轮转动,慢慢朝着西市书店而去。
    到了书店,小厮进去询问了后,得知许明知注解的《大学》有了,张氏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
    将书买来,迫不及待地就在车上看了起来。自己过成这样就是书读得太少。只要自己书读得足够多,便也能像左玉那样,将左林玩弄于鼓掌间!
    路程行至一半,书看得有些眼花,她挑开车帘,朝外看看,想舒缓下疲劳。可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停车。”
    她喊了一声,挑开帘子,问道:“小张嬷嬷,那人的背影看着熟么?”
    小张嬷嬷顺着张氏手指的方向看去,这一看,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姐姐!她,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回老家去了吗?”
    “张嬷嬷?”
    张氏蹙眉,“没回老家……这儿是耿忠巷吧?”
    “回夫人,是耿忠巷。”
    小张嬷嬷心跳得厉害,“都察院的贵人大多居住于此。”
    即便她搞不清楚状况,但也本能地感到了不妙。她紧紧捏着帕子,道:“夫,夫人,要不奴婢追上去问问。”
    张氏放下帘子,沉思片刻道:“不必,立刻回府。”
    “唯。”
    “小张嬷嬷。”
    “奴在。”
    “当没看见你姐姐,不许走漏风声,懂了么?”
    “唯,奴,奴婢省得。”
    车轮转动,坐在马车里的张氏神色阴郁。她还不知左玉减租的事,但是一个被赶出去的婆子在自己夫君刚刚没了官职的时候去了耿忠巷,怎么想怎么可疑。
    可惜,以她的智慧她想不明白张嬷嬷是要做什么。但有一点她很清楚。娘家已倒,夫家绝对不能再倒!
    想到这里不由催促了起来,“快,赶紧回府!”
    车夫奋力赶着车,很快就到了镇国公府门口。张氏下了车,匆匆跨过门槛,道:“赶紧去将大姑娘请来,我有话与她说。”
    片刻后,左玉到了张氏屋里。
    张氏将自己见到的事跟左玉说了说,道:“你怎么看?”
    左玉感觉也蛮奇怪的。张氏这是彻底跟左林决裂了?有事都不找他了。
    不过张嬷嬷……
    她眯起眼,想了想道:“我在公主府曾与小侯爷比过武,若有什么可以被她说的,便也只剩这个了。”
    顿了下又道:“外祖已被陛下罚了,父亲平日行事谨慎,应无其他事了。”
    “她这是要做什么?”
    张氏眯眼,“是想靠这个把我们左家打死吗?!”
    “呵。”
    左玉冷笑了下,“母亲,不用怕。她只是想借势打死我罢了。”
    “借势?什么意思?”
    左玉叹了口气,将自己减租的事说了一遍。张氏惊得手都颤起来了,“你,你怎能如此糊涂?!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他们会弄死咱们的啊!”
    “放心吧。”
    左玉笑了笑,“没事的,我自有办法应付。”
    “你,你怎么应付?!”
    养了很久的养气功夫一下破功了,张氏跳脚道:“那张婆子要真把你这事说了,就够你喝一壶了!你,你胆子怎么就这么大?!哎呀,全家都要被你害死了!我,我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母亲。”
    左玉沉声道:“小侯爷是公主的儿子,即便她说了,那些御史言官就敢参吗?再者,谁看见了?她犯了错,被赶了出去,胡诌不正常吗?”
    “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这个吗?!”
    张氏跺着脚,“重点是你减租,你得罪的可是那些乡绅!”
    “嗯,我知道。”
    左玉笑了笑,“得罪就得罪吧。事都做了,便跟泼出去的水一样,且圣天子已知此事,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天子知道了?”
    张氏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天子会保着咱们吗?”
    左玉望着张氏,“那就要看咱们做得好不好了。母亲,咱们是一家人吧?”
    张氏点头。
    “平日不管有多少龌龊,但左家这棵大树倒了,便什么都没了,是这个道理吧?”左玉问道。
    张氏点头,很快就明白了过来,“你要我做什么?”
    “防着小张嬷嬷。”
    张氏一惊,“你是说?不,不会的。小张嬷嬷不会做那种事。”
    “母亲,人的感情不是靠一张卖身契就能束缚的。并不是说小张嬷嬷一定会不忠于您。只是那人是她姐姐,她难免被情感羁绊,做出错事来。另外,女儿恳请母亲近日开些茶会、花会,请些京中小官的夫人过来……”
    张氏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你要我帮你听着消息?”
    左玉点头。
    张氏沉思片刻,咬牙道:“现在退了,他们也未必会放过咱们!索性拼一把!我这就去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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